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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远东
贝鲁特古名意即“水井之城”之意，由腓尼基人所建立。至今年左右的历史，这个城市历经战乱，但作为港口，她始终运行不辍。
前天两次大爆炸，这个港口被摧毁。数千人伤亡，二三十万人流离失所，而黎巴嫩全国人口不到万。大爆炸也将黎巴嫩最主要的粮食仓库摧毁。被摧毁的粮仓储存了黎巴嫩85%的粮食，即使没被毁的粮食现在无法食用。现在，黎巴嫩存粮不足一月之用。
贝鲁特港是黎巴嫩主要港口，处理全国60%的进口，粮食基本都是从这里进入这个国家的。而港口一时半会无法恢复作业。黎巴嫩人吃饭怎么办？
这个灾难怎么发生的？尽管各种传言满天飞，但可以肯定的是，玩忽职守和腐败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而贝鲁特爆炸事件所引发的政治余波，以及再也无从掩盖的体制性腐败，要比灾难本身更严重。
这是黎巴嫩人的切尔诺贝利时刻。
1.薇拉的惊魂6小时：“这是黎巴嫩，这是我们的命运”
薇拉的书房椭圆形，明亮的飘窗，简约风。餐厅、客厅和起居室的装饰颇费心思。如果那时薇拉还在书房工作，一切就结束了；如果薇拉当时和丈夫在一起，他们俩也就结束了。
薇拉没有。他们没有。他们好幸运。
如今贝鲁特整个城市看起来就是战区。方圆8公里的门窗全碎了，满城尽是玻璃碎片。
噩梦就在贝鲁特港口上演。薇拉的公寓离那两公里左右。西贝鲁特社区，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8月4日下午5：30，薇拉合上苹果笔记本，停下手头的活。来到客厅，打开奈飞追剧《怪奇物语》。半小时后，一声巨响。然后，跟着更大的隆隆声整个大楼开始摇晃，一阵强风把薇拉从沙发甩到了起居室。
薇拉躺在玻璃碎片中，脖子刺破了。她捡起一个毛绒布娃娃堵在创伤口——她有多幸运，边上还能有布娃娃。脚骨折，动不了了。
房子摇摇欲坠，墙还在，玻璃门和窗户都碎了，散落一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恐惧。战争就在上周，就在黎巴嫩南部，以色列和伊朗支持的真主党武装动刀动枪。不能多想，不能久留。
地板上满是装饰画、破碎的玻璃、沙发垫子和倒下的门窗。薇拉发疯似地找寻手机、护照和钱包。尔后，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溅满鲜血的楼梯。她的邻居们也在顺着楼梯往下走。也在流血，他们亲人有的也找不到了。
公寓外面，大楼旁边的停车场，那是条时髦咖啡街，繁华而又别致的地方，往常这里的空气中散发着地中海特有的情调。而现在，身上溅着或者浸在血里的人们，像僵尸一样步履蹒跚。
红十字会的人也赶到了。医生紧急处理，在薇拉的脖子缠上绷带，但建议她赶紧去看医生，她的脚现在又肿又青。边上一位老人浑身是血，连鼻孔都堵上了。前面一位老妇人昏倒了。人们哭着互相问询，“你要帮忙吗?”
夜幕降临，薇拉的脚疼得无法忍受。医院挤满了病人，他们的伤势要严重得多。没法去。一位朋医院，一辆被震坏了的车。
医生缝合好薇拉脖子上三道深深的伤口。
子夜12点。一位护士轻轻挽起薇拉的头发。“这是黎巴嫩。这是我们的命运。”她说。
2.贝鲁特港口没有了：摧毁年历史的无头案
大爆炸到现在两天了，近48小时。当救援人员在废墟中继续搜寻幸存者时，黎巴嫩人也在寻找答案和责任。
两起爆炸，在贝鲁特港口炸出巨大的弹坑。距离弹坑几公里远的地方，建筑物照样被废墟掩埋，路面都是碎玻璃和各种杂物，电线从半空垂下。
黎巴嫩人开始清理劫后的首都，清理整个国家。
爆炸似乎是长期储存的吨爆炸物引起的，但还有许多未解之谜。几乎所有人都将责任归咎于政府，还有那些政治精英。
这是一个惨遭蹂躏的所在，无论是人民，还是社会。自去年10月以来，这个国家连续数月抗议，几乎没有中断过。信任，对于黎巴嫩政府来说是极度稀缺品，以至于各种对爆炸原因的解释和阴谋弥漫在空气中。
黎巴嫩人提出一个有力的指控，这是一场阴谋，无非就是要转移人们对经济崩溃的注意力。这也是一项计划，就是要抢对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被杀审判的风头。而定于星期五宣布的判决，现在也已经推迟了。还有人猜，这是以色列对真主党武器库的空袭，但没人有证据。一些人贴出了据说是火箭碎片的照片。所有的混乱，只会增加对政府的怨恨，更加的不信任。
黎巴嫩政府本已泥足深陷，困境苦挣扎。面对财政乱局，他们早已失败：负债累累，债务违约，货币几乎一文不值，外汇紧缺，食品供应都让人皱眉。数月来，黎巴嫩一直在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谈判，希望达成协议，拿到救命的数十亿美元现金。协议没成，黎巴嫩的政治领导人之间却先崩了，每个派系都在拼命捞过界。
这事越来越没法弄了。
8月5日，贝鲁特州长推测，重建这座城市可能要耗时一两年。看看贝鲁特的惨样，再想想黎巴嫩那些当权者，只能说，这预计太乐观。
贝鲁特是黎巴嫩最主要的港口。几乎所有粮食以及其他东西的入口，现在夷为平地。
“这是自腓尼基时代以来，我们贝鲁特第一次没有港口，”诺哈德议员面对断垣残壁颇为伤感，他身边跟着两名保镖。“黎巴嫩没人相信政府，没人相信政府的调查。最重要的是，我们对事件要有一个国际调查。”
这位议员肯定清楚，自己也和那些同侪一样，就是那种不信任和涉嫌腐败的对象。
政府已经软禁了几名港口官员，也承诺进行全面调查。贝鲁特街上几乎没有人对此有任何信心。
“我们开始抗议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把所有的小偷都关进去，”开伯尔一边清扫玻璃一边说。自去年10月份反政府抗议以来，他始终活动在街头。和许多人一样，现在他也失业了。
“谁来帮我重建?”政府不会帮。”一位80多岁老妇提着小购物袋走过破败的街道。她的房子被废墟压在下面，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她经历过黎巴嫩内战，如此糟糕也真是活久见。
爆炸的烟云还没散尽，抗议的人就已从北部城市的黎波里开来。他们高喊口号，反对蹂躏黎巴嫩的种种顽疾。
一个叫耶格的人则历数黎巴嫩那些政治精英的种种劣行，怒斥领导层对于民众的忘恩负义。虽然国际社会已开始提供援助，但耶格想要的不同的援助。
“我们要求联合国、欧盟和海湾国家帮助我们清除那些腐败的人。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拜托了。”
3.黎巴嫩的切尔诺贝利时刻
爆炸当天晚间，贝鲁特州长马尔万-阿布德在废墟中忙于搜寻失踪消防员的遗体。面对记者的镜头，51岁的他泣不成声。
“这是一场全国性的灾难，造成的破坏不亚于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和长崎。”
马尔万州长曾任最高纪律管理局主席，负责调查全国公务员腐败。他的痛心疾首，隔着屏幕都可以感受到。不过，后果严重到可以和核弹相提并论，但最合适的比较对象应该是切尔诺贝利核事故。
贝鲁特的仓库爆炸，似乎不是冲突的产物，也似乎不是蓄意破坏。就像苏联灾难一样，是严重的无能、普遍的腐败和刻意的疏忽所造成的。
这种破坏性影响更甚于爆炸。
直接的经济影响是毁灭性的。财产损失估计达30亿美元。25万到30万人无家可归，约占贝鲁特人口的10%。成千上万的人需要在医院接受治疗。
对于一个大多数人都在为糊口而苦苦挣扎国家来说，悲哀无复多言。甚至爆炸之前，黎巴嫩就已处于崩溃边缘。
世界粮食计划署记录显示，将近一半的黎巴嫩人不能满足基本的粮食需求。在《每日电讯报》6月份一篇文章中提到黎巴嫩时说:“到今年底，我们将看到有75%的人口要依靠食物救济，但问题是是否有食物发放。”
大流行在黎巴嫩经济空前困难时期发起袭击，应声陷入瘫痪，债务重压之下崩溃，食品价格已经上涨了%，爆炸摧毁了黎巴嫩剩余的食品储备，摧毁了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港口，局势将迅速恶化。
考虑到黎巴嫩的历史，包括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这与恐怖主义有关。然而，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并不是暴力毒害了这个国家。这是腐败。
尽管细节尚在浮出水面。但黎巴嫩当局官方说法是，一场仓库大火导致硝酸铵起火。硝酸铵这种化学物质是一种天然的白色结晶固体，通常被称为硝石。在多数情况下，硝酸铵不一定是危险的，而且相对稳定，甚至可以用来扑灭火灾。然而，如果条件适合，它会变得非常危险。
年9月，这些化学品最初由一艘悬挂摩尔多瓦国旗的俄罗斯货船运抵贝鲁特港口，随后扣押在12号仓库。
年至年期间，包括黎巴嫩海关前局长在内的海关官员向法官们发出了大量信件，要求处理这些物质。年10月27日，黎巴嫩海关总署署长巴德里再次敦促解决，称要考虑到“危险。”
事件发生后，黎巴嫩当局随后宣布，将负责储存和守卫硝酸铵的港口官员软禁起来。
责任当然不仅仅在于那些业务人员，甚至是收受贿赂进行通融的基层官员身上。
当代黎巴嫩传统的“甩锅”游戏正在上演。背锅的人固然不冤枉，但他们不是罪魁祸首。
年，黎巴嫩内战虽然正式结束，但军阀们大多都逃脱了暴行的罪责，他们只是把民兵制服换成了西装。数十年来，黎巴嫩统治阶级榨干了这个国家的血，几乎不受任何惩罚。猖獗的宗派主义，腐败和贪婪一再使黎巴嫩陷入危机。监管失灵和日常无能一直困扰着这个国家。
切尔诺贝利不仅仅是一个苏联核电站灾难性的测试事故的故事。这是一个由傲慢、疏忽、事务主义和威权主义共同创造的体制性产物。那是苏联的缩影。几十年的政治失败和疏忽最终导致整个国家的崩溃。
同样，贝鲁特仓库大爆炸并不单纯是事故，也不单是核弹级别爆炸带来的悲剧。这是一帮军阀与一帮团伙瓜分一个国家的必然。这是以偏见、无能和对同胞苦难漠不关心统治的必然。
就像切尔诺贝利一样，几乎可以肯定，真正责任的人最终代言正义，来给事故定盘。
4.贝鲁特挽歌
可惜黎巴嫩。
这个迷人的地中海国家，甚至中国最大的县新疆若羌县都有它20倍大，它基本和当年康熙秋猎的木兰围场所在地河北围场县大小相近，1万平方公里。
年到年是残酷的15年。15年内战，这里是整个中东的角斗场，聚合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武器、军队和问题。爆炸、劫持人质和民兵组织一轮又一轮的大规模杀戮，更有势力强大的巴解组织和真主党在这里与以色列刀光剑影，枪林弹雨。
15年过去，黎巴嫩幸存了下来。它在18个宗教教派错综复杂中生存。
内战结束也不太平。总统、总理、内阁成员和议员都曾被暗杀过，还有叙利亚和以色列军队的占领。但它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几十年来，黎巴嫩多灾多难，一直在冲关。这个国家的人民那么富有创造力，那么有韧性，自然美景也那么令人神往。惊叹的背后，是这个国家始终都在的巨大风险。因而倍加迷人。
这些现在已不再有。
爆炸之前，这个国家已是一个失败的国家。
黎巴嫩现在面临的是生存挑战。黎巴嫩一份日报用的标题是“天启”。
对这个国家来说，爆炸发生的时间实在是太糟糕了。它可能标志着现代黎巴嫩的结束。
黎巴嫩曾经是中东的金融中心和经济脉搏，现在这个地中海国家可能比实际情况更糟。
一位黎巴嫩学者说:“这场灾难远远超出了我所见的一切。”两周前发表的一份报告中，这位学者警告说，自年黎巴嫩脱离法国独立以来，支撑黎巴嫩的五大支柱中，有四个正在崩溃。各教派之间的权力分享协议严重失灵。黎巴嫩的中产阶级正在消失。这个国家再也不能假装自己是一个商人共和国。即使是军队，这个唯一还在运转的国家机构，也被经济危机削弱了。“黎巴嫩的政客们正在把他们的国家推向悬崖。”
自年内战结束以来，黎巴嫩始终没有走出一个政治的庞氏骗局。黎巴嫩前外交部长之子、中东问题研究专家塞勒姆说，这个国家现在“受了重伤”，但还没有死亡。自从去年10月抗议活动以来，出现了新的变数。不同阶层的人站起来，反对腐败和旧的宗派方式。“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我们将走向一个失败的国家。”
贝鲁特美国大学研究员库里的评判是，这两起爆炸所带来的政治余震，将比爆炸本身危害更大。这个国家体制性的疏忽再也无从掩盖，这最终可能成为致命的一击。
之前，黎巴嫩的年轻人、媒体、各种协会都发出了新的呼声，“准备取代糟糕的旧体制”。驱逐腐败的政治精英。那些人创造的是一个除他们自己之外所有人都被排斥在外的“战利品”体系。
黎巴嫩人也许习惯了自己的坏运气。劫后余生的薇拉，在这场悲剧的余波中，似乎对这些痛苦的感觉有些微不足道。
尽管黎巴嫩人已精疲力竭，但可以肯定，他们会再次克服困难，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正义与邪恶并存。
至于有什么样的变化？相信时间会给黎巴嫩人以祝福。
这不是黎巴嫩的结束。这是一个不同的黎巴嫩的开始。
资料来源：BBC、TIMES、SKY、NYTIMES、CNN、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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